鼠标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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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 2018/3/12 14:41:49浏览次数:1048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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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位优秀的青年士兵从事的是一种特殊的职业——枪决死刑犯。某一天,这位神枪手的手突然得了怪病:鼠标指。得这个病是生理原因还是心理原因,他还能从事以前的工作吗?他将面临何种命运? 三个月前,三班战士敖奉林患了一种以前从没听说过的怪病——鼠标指,这不光让我这当排长的着急上火,连中队长和指导员都一次又一次地发问。后来,便干脆下了死命令,没有中队的命令,任何人不准再放敖奉林进电脑室。 说起敖奉林的这鼠标指,真也是怪事,本来很强劲也挺灵巧的右手,突然就病鸡爪子似的拘挛了起来,有点像半身不遂的病人,看着让人揪心。须知,若讲掰腕,敖奉林可是中队首屈一指的冠军啊,往小桌前端然一坐,不管谁来,两腕一搭,一、二、三,完事,泰山压顶,螳臂当车,立见高低。可就是这样的一只可让鬼见愁的铁掌,却突然变成了让人痛惜的病鸡爪子,战士中不由得就生出一种议论,说不是那个碾臭虫的任务执行多了,阎王爷见怪了吧?中队长和指导员肯定也听说了这种议论,又担心公开驳斥反倒形成扩散,只好亲自带敖奉林去医院,西医中医都看过,医生们也是好生嗟叹,说,鼠标指嘛,顾名思义,肯定与患者摆弄电脑过多有关,但是不是与手抓鼠标的时间长短密切相关,我们也不好轻易下结论。有人一天除了睡觉,几乎是一刻不歇地坐在电脑前打电子游戏,也没见得这种病。可据这位战士自述,他只是在部队的自由活动时间才上上电脑,每天不会超过两小时,却偏偏染上了这种时髦病,这又怎么解释?先口服一点缓解筋骨的药物,同时远离电脑,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吧。 中队长曾很严肃地问我,敖奉林哪来的那么大瘾?我知道中队长的意思,忙立正回答,尚未发现敖奉林有网恋,据我所知,他连QQ都没有,他在网上也极少玩电子游戏。中队长眉头拧成了大疙瘩,那他上网都干些什么?我答,我查看过他上网的浏览记录,近几个月,他主要是看新闻,有时链接古今中外的法律故事。 听我这样回答,中队长在地心转起圈子来,一圈又一圈,目光变得愈发凌厉,并再一次给我下达命令,记住,从今往后,再不许敖奉林进电脑室!我嘟哝说,那手机还让不让他看?现在的智能手机不比电脑差多少。中队长说,战士的自由活动时间,你给我多盯盯他,有亲属电话可以让他接听,其余的时间,你陪他说说话。记住,要帮助敖奉林尽快恢复健康,决不能再耽误执行任务。 我理解中队长此话的分量,更理解敖奉林所要执行的任务的特殊性。那种任务虽不是非敖奉林不可,但缺了他,有时确难遣将。一月前,曾有任务下来,就是因为敖奉林的鼠标指,害得我分头做了三个班长的工作,就差磨破嘴皮,但班长们都摇头。最后是我一赌气,亲自提枪上了阵。 我这么一说,读者诸君估计都已猜到了我所说的任务是什么。执行那个任务也许不需狙击手百步穿杨的精准射击技术,也不需李逵武二郎如入无人之境般的搏杀能力,但要圆满利落地完成任务,则需沉着冷静的心理素质。扣动扳机,枪响走人,看似简单,但细想想,我们面对的不再是凶神恶煞般的歹徒,而是毫无对抗能力、多已瘫软成泥的罪人,枪决罪犯和在战场上你死我活的生命对决完全不是一回事,这样的任务并不是随便哪位武警战士都能胜任的。 我们中队的营房位在市郊,五百米外就是一座壁垒森严的监狱,对监狱实施外围武装警戒,便是我们中队的首要任务。当然,对最高人民法院已核准死刑的犯人执行枪决,也挂角一将地成了中队的任务,战士们把执行那个任务叫“碾臭虫”,倒也贴切形象。 两年前,我们一排的战士大梁退伍,由他承担的碾臭虫任务便一度出现了空缺。此前,本中队共有三名“执行手”,因考虑到战士的心理承受能力,“执行手”便分设在三个排,不是因有特殊情况,平时很少集中出任务。大梁离队后,中队长一再叮嘱,要我抓紧再培养一个。但实话实说,这真不是想培养就能培养出来的,尤其是眼下这茬90后的兵,别看平时三个不服五个不忿,一旦把话茬引到碾臭虫上,立刻都摇头,再往深了说,便直通通地回绝,说到了真刀真枪和王八蛋拼命的时候,首长不用多说,我要是怂,胯裆里就白夹了俩卵子。可杀已没了筋骨囊的人,我真不敢下手,别说是大活人,杀鸡我都不敢,我怕夜里睡不着觉。百般不见功效,中队长便另给我仙人指路,说一个月后,新一轮征兵工作又将开始。按惯例,每年去接新兵,大队都会让我们中队派出两个人,今年若没变化,那就你带一个人去。所有条件不变,再加的一项就是心理素质一定要强大,不可拖泥带水,更不可临阵退却,只要你相中了就是你的兵。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吧? 时下最流行的词语之一便是高手在民间,这话好懂,三千六百行,确有数不清的真实例证。中队长的意思我自然懂,但茫茫人海,派我们奔赴的领兵之地,上级军政机关早已规划妥当,不过某一县区,再具体到某一两个乡镇。我将奔赴的区区之地,真会高手隐身藏龙卧虎吗?但愿吧,老天开眼。 一个月后,我带三班长出发,奔赴的是内蒙古东部通辽地区,蒙古族人称哲里木盟,具体地点是科尔沁草原东部边缘的一个旗。在支队接受领兵培训时,大队长亲自驱车跑到培训地,名义上是送行,实际是给我们大队的几位开小会,说今年去科尔沁,可是我和政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争取来的。蒙古族人自古尚武,清朝时能征善战的八旗将领和兵勇多出自那里,你们几位都把眼珠子给我瞪圆了,发现武艺出众的棒小伙子,务必给我带回来,咱们大队特警中队今年的吐故纳新,可就指望在你们几位身上了。闻此言,我心中自是窃喜,大队长有他的大九九,我则揣着自己的小九九,看来苍天确已睁眼,不负我心。 时已入冬,天气骤寒,草原上晨起已见厚厚霜花。科尔沁草原沙化严重,尤其在这季节,一望无际的草甸子给人的感觉颇像一个秃头汉子的脑壳,即使还残存些毛发,也少得可怜。可就在这样的半耕半牧地区,还可见零零星星的牛羊在觅食游荡。我和三班长去了指点旗的武装部,武装部早已分派好张参谋与我们共同完成任务。张参谋比我年长几岁,是吉林白城子人,一见面便透出东北汉子的热情、诙谐与健谈。在武装部食堂晚餐时,他悄声对我和三班长说,垫补垫补就行了,留点肚子,夜黑后换上便装,我带你们去撸串喝扎啤,绝对正宗实惠,嚼上一口三天不愿刷牙。我说,算了吧,现在上级管得严,可别自找不自在。张参谋故意把眼珠子瞪溜圆,说,我自掏腰包,人家大领导才没闲心管你这屁事呢,老弟就别画了鬼脸照镜子——自个儿吓唬自个儿啦。 在烧烤店里,五花八门的烤串撸得挺惬意,啤酒喝得也畅快,自然,坐在张参谋这位笑星面前,亦庄亦谐的对话也如三伏天里的雨水惊雷,说来就来,还有让人出其不意地惊诧。我有意把话题往蒙古族汉子勇猛尚武上聊,说,听说草原上的那达慕特好看,有骑马,有射箭,还有摔跤,不知我们这回来能不能有幸看到?张参谋说,老弟这可就是三九天想吃水萝卜,差了时节了。那达慕大会基本是在每年刚入秋时举行,马牛羊正膘肥体壮。眼下这时节,牧民们正想办法给牲畜养膘好过冬呢,哪还舍得轰出去穷折腾。看着我失望的神色,张参谋说,想看蒙古族汉子的绝技,也不一定非得等那达慕。离旗北去20多里,有一镇子,镇外有处不小的集市,集市上有个小伙子,每天杀一头牛,那场面,我见过,实实在在地说,那真是绝技,不服不行!我说,牧民杀牛宰羊本是生存技能之一,也算不得稀奇吧?张参谋说,别人杀一牛,没个七八条汉子做帮手,休想得手。可这个小伙子,只一人,眨眼之间,便能将重过千斤的壮牛轰然放倒,你不亲眼看到,真是连想都不敢想。闻此言,我心中顿喜,说,这两天,正好有点时间,大哥能不能带我们也去开开眼?张参谋点头应允,说,妥,我回去后就安排汽车,明早六点出发,咱们去集上吃早点。 那是个北方的寻常小镇,说不上繁华,镇里最雄伟的建筑也就是镇政府的三层小楼,但镇外的一片空旷之地,每天上午都形成集市,乡民们或乘摩托或赶牛驴车,从四面八方赶来,人多时可达万余。我们到镇上时正是集市上人的时辰。为了行动方便,我和三班长都随张参谋穿便装,连汽车都开的私家车。 集市外偏南一角有一处土墙围就的场地,估计以前是牛栏。土墙是就地取土夯成,年长日久风吹雨淋,早已坍塌得七高八矮没了模样。向东的一面有一豁口,当年八成是牛栏的门。我们到时,场地上已聚集了二三百人,男女老少都有,青壮男子居多。人们很兴奋,翘首张望,大口吞吸蛤蟆癞的烟雾,随意吐着黏痰唾沫,有那先前看过的,便给新来的看客吹嘘,说那绝对叫手疾眼快,错不得半点眼珠。我没去过西班牙,心里揣想,那些不远万里去看斗牛的游客们应该就是这种心情吧。 我的老家在辽西乡间,当兵前也曾看过杀牛,有一次还滥竽充数地混迹其中。屯中有人家办喜事,从外村买回一头牛。支客(张罗红白喜事的人)吆喝贺喜的精壮汉子去帮忙,把我也推入那拨人中,说,大小伙子了,别光卖呆儿,你也去出把力。那头牛已拴在屯外一棵老榆树下,领头的一声喊,众人便用大绳将牛缚倒,再用几根碗口粗的木杠压住牛身,十来个汉子都骑在那杠子上。牛是懂生死的,被拴上树桩时,已试图挣脱。待人们围上来,那牛似乎知道已到生命的末途,挣扎已是徒劳,便立在那里周身战栗,眼中盈满清亮的泪水,又伴以哞哞的哀鸣,一声又一声,酷似号哭,震得空气战栗,好不令人哀悯心动。可不要小看了牛的这番哭告,很快有两人没了踪影。主刀的汉子出场了,口中念念有词,说,老牛老牛你别怪,你本是阳间一道菜。声音未落,手中的砍柴斧已对着四只牛蹄的后腱部位嘭嘭砍下,一蹄一斧,不偏不倚。压在木杠上的我见这一幕,有些吃惊,嘟哝说,原来杀牛是砍蹄子呀?拉我来的大叔说,蹄腱断了,牛就站不起身了,就是没压住,也跑不了。牛脖子上的那一刀才是关键。说话间,主刀人扔了砍柴斧,又将磨得锋利的割肉刀压在哀牛的颈部,一下一下切割。牛皮和牛颈上的肉都很厚实,牛恐惧加疼痛,周身颤抖,叫声越发惨厉。我明显感觉到木杠传递上来的来自牛身深处的簌簌抖动,手脚顿时没了力气,眼睛也再不敢往刀子上看,甚至只想跳起身子,一躲了之。紧挨我的大叔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,一只大掌牢牢地压在我手上,说,你不是想去当兵么,连这阵仗都见不得,当了兵也是货。不用怕,这就完事。 …… (摘自《北京文学》2017.12孙春平 文) …… 详见本刊2018年3期
编辑:警察文摘----石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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